但凡培训、研讨、评议,老师们提的最多的建议就是如何接“地气”。比如,曾在昆山参加一次培训,我和几位从山东枣庄来的老师同坐一辆车去宾馆,谈起这次培训,他们一致认为,最感兴趣的是听课。他们说,听了课,回去后可以照着上啊!最后的结论是:培训一定要接“地气”。
老师们的意见和建议是对的,是有道理的。如果培训空对空,在理念、原则上兜圈子,在理论上作过多解释,而不在实践操作中探讨,教师不知道如何去备课、设计,不知道怎么开发课程、怎么优化资源,连课都不会上,这样的培训、研讨的确实用性差,老师们当然不欢迎。这,我很理解。
这一说法的背后,可能还有问题的另一面,那就是,培训、研讨需要不需要讲理论、讲理念、讲原则?如果把那些实用性的方法、手段、技术、路径称作“地气”的话,能不能将理论、理念、原则等称作“天气”呢?我以为是可以的。我坚定地认为,老师们既需要接“地气”,同样需要接“天气”,不接“地气”,不能落地,不能落实,不会有实效;而不接“天气”,就不会有理想、有方向,教学不会有较高的立意。我们既反对只坐而论道,也反对只讲实用主义。事情的成功,既需要形而下的“器”,也需要形而上的“道”,当形而下与形而上相结合的时候,课程教学改革才会成功,教师发展才会走得更高更远。
于是,自然地想到教师发展。教师是专业工作者,促进教师发展十分重要的或者说主要的是促进教师的专业发展,让教师更专业,用专业去做专业。不过,我又以为,教师发展不只是专业发展,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发展。我以为作为完全人的发展应纳入到教师专业发展中去,因为教师发展应该有大专业。我又想,提出教师“专业发展”是中国教育的重要进步,而提“教师发展”可能会更合适,对教师发展更有引领性。
季羡林先生曾借用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解释人发展的关键因素与崇高境界:“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,讲的是中华文化传统中慎独的修炼的精神、品质,以及理想与抱负;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,讲的是为了人生的意义的追求、刻苦、勤奋、奉献,而这一切都会是乐意的、有价值的;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,讲的是坚持不懈的探索、寻找、创造,最终成功。季羡林赞赏的是精神、品质,人生的意义、境界。王国维的目的亦在此,于是上卷第二十六节一开始就写道:“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,必经过三种之境界。”而在结尾时又写道:“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。”教师的大发展,成为“大教师”,要成大事业,要做大学问,境界是不能不讲的。我们大声疾呼“先生回来”,是呼唤为师之道回来,为师之德回来,先生之风,要山高水长。也许我们不能做“先生”,但完全应该做“小先生”,做好老师。这就是“天气”。
我们想起丘成桐,著名数学家。对他来说,支撑他人生与研究之路的,竟是那些底蕴深厚的文学作品。年少时,严厉的父亲要求丘成桐读书、练字、背诵古代诗词,甚至读一些近代文选。父亲还曾要求他博闻强记《红楼梦》中林黛玉的《葬花词》。后来,丘成桐总觉得《红楼梦》与自己有许多共鸣之处,一直认为,做大学问,必须有真感情,“学习、考试,拿博士论文,固然是成功,让周围的人认为你已经成功了。可这还不算大学问家!立志做大学问,比如歌德写《浮士德》,那是一个天才的苦病”,“40多年来,我研究学问,可以讲是屡败屡战。可我从未灰心”。①在丘成桐看来,数学与文学、哲学都有相关之处。“1973年在斯坦福大学参加一个国际会议时,我对某个广义相对论的重要问题发生兴趣……我锲而不舍地思考,终于在1978年和学生舍恩(Schoen)一同解决了这个重要问题。也许这是受到王国维评词的影响……”《人间词话》哪里是词话呢?这完全是人间关于人生意义和境界的“话”。
当下教师发展中有个重要问题值得关注和思考:人生意义和境界的话题久违了。其实这关乎到人发展、教师发展的核心价值观问题。价值观的多元带来价值观的混乱,也会带来核心价值观的淡化,甚至造成价值观的迷乱。其中表现较为激烈的是,对金钱和幸福的真切认知,对青春与美丽的准确理解,对教书育人工作意义的深切体认,其中,道德判断标准的偏离以至丧失,是一个现实的问题。这对教师发展是个极为严峻的挑战。所谓形而上,就是指的核心价值观,是“天气”,是人发展的灵魂。
孟晓东先生是政府官员,又是个专家,是专家型的官员,他发出一个重要声音:教师发展,“相对于学历和职称,教师的境界更重要”。他写了两本书,一本是《用生长定义教育》,另一本是《从原点到远点》,其核心思想与这一声音是一致的。我很赞同。理论、理念、原则,人生意义、境界与人的生长,就是原点,也是远点,就是那“天气”。让我们把“地气”与“天气”结合起来吧,从原点奔向远点,做个好教师。